2006-10-13

天气凉了

天气渐变的说法,我是很怀疑的,特别是天气的转凉,在我的记忆中分明都是在一个晚上完成的。以前碰上了这样的晚上,我总会想要记下这个日子,好在日后跟别人说,“瞧,×月×号之后一下子就冷了起来”。大概是这个想法太微不足道了,再加上我是个没有什么时间概念的人,从来没有这样跟别人说起过。

没有时间概念,不是说自己有不守时不按时交作业的陋习,而是说我的回忆总是记不住具体的时间。我想大概我的记忆的数据结构是一些分立储存的事件类,并没有按照时间轴索引的功能。比如说如果你问我某年干了些什么,我肯定是想不起来的,不是真的想不起来,而是事件太多太混杂,我无法确定和分辨它们发生的时间。我想我的记忆还是不差的,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都能有清晰的印象,但就是确定不了到底是发生在3岁还是5岁。长大之后,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因为在我看来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偶尔有些有意思的值得记住的事情发生,又都彼此孤立的散落在时间轴上,前后的坐标千篇一律而缺乏参照性,让我无法定位事件发生的时间。很早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上大学之后我决定通过记日记来标定坐标,由于定位明确,我成功地把每天的事情分成1、2、3条的流水账写进日记本。如此一本正经的写了两年,因为一个假期没有带日记本回家,长时间不写,就没有再坚持下去了。其实无论有没有日记,我的记忆对于时间仍然是一滩浆糊,有了日记只是便于以后查阅,并不能帮助记忆。《夺宝奇兵3之圣战奇兵》(Indiana Jones and the Last Crusade)里肖恩?康纳利饰演的老琼斯博士刚逃离虎口,却又坚持要儿子去把日记本抢回来,小琼斯说,你自己写的难道不记得吗,他说,既然都写到日记本里了,还记它干甚。

前几天又是这样的一个瞬间转凉的晚上,虽然不是很明显,身在北京的人应该会同意天气确实凉了下来。这次碰上了,我想就不要放过了,应该把它记下来,免得再过几天,自己又要忘记了。这样的事情以前是发生过的,比如说暑假出去旅行回来,本来雄心壮志的要写一系列的游记文章,还专门为此新建了一个文章分类叫西行琐记,但是后来半途而废了,不是忘记了事情,而是忘记了感觉。其实感觉是如此之重要,是要大于内容的,不是说内容不重要,而是说如果你没感觉,有再好的内容也写不出来,还是什么都没有。这个道理我一开始不懂,所以有的时候有了灵感有了内容有了感觉要写出来的时候我都忍住了,总觉得应该再等等,等自己构思得比较成熟了,等自己想得比较全面了,等再收集更多的资料,等我有更多的时间再好好的组织一下,再写出来,那就比较完美了。世上并没有完美的东西,我也从来没有写出来过,如此这般浪费了很多好的内容。虽然我现在还是不承认放弃,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写出来的,但是没了当时那种感觉,即使写出来了大概也是另一种东西罢。所以虽然过了几天,虽然记忆模糊了,我还是要记下来,天气凉了,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10月6日,傍晚的时候下了场小雨,天气不好看不见月亮,对于中秋节来说是比较扫兴的。除了没有月亮,并不妨碍我们过中秋,和往常一样。把家里寄来的两盒月饼,和同学分着吃掉,收到大量群发的祝福短信,我也回复说,“嗯,也祝你快乐”。表面上是和往常一样的,但是心情完全不同,当时心里面想的都是“巴黎!巴黎!”,报名截止日期近在眼前,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内心的焦虑无以言述,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仿佛与自己无关。无关是双向的,一种是世界对你无关了,一种是你对世界无关了。

人终归是和世界无关的,世界是如此之大,要攀上关系是很难的,每个人还是自己对于自己存在着的。李敖翻译John Donne的诗No man is an island,说
        没有人能自全, 
  没有人是孤岛, 
  每人都是大陆的一片, 
  要为本土应卯 
  那便是一块土地, 
  那便是一方海角, 
  那便是一座庄园, 
  不论是你的、还是朋友的, 
  一旦海水冲走, 
  欧洲就要变小。 
  任何人的死亡, 
  都是我的减少, 
  作为人类的一员, 
  我与生灵共老。 
  丧钟在为谁敲, 
  我本茫然不晓, 
  不为幽明永隔, 
  它正为你哀悼。
这只是一个人的胸怀和心境,并不是事实。即使一群人抱成团,对于广袤的世界而言,终究还只是孤岛,虽然稍大一点,也不是什么大陆。所谓抱成团,也不过是互相联系着罢了。但是这种联系是如此的脆弱,地址变了,手机丢了,上不了网了,都可能轻易的让人联络不到,一个人就好像真的消失了。但是好像消失,毕竟不是真的消失,被世界遗忘也不是世界末日。其实也并不需要拉拉杂杂的跟周围都扯上关系,抱得紧紧的,才能通过别人证明自己的存在,仿佛要在身上深深的打上某种时代的烙印,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属感,找到自己的位置似的。

我很喜欢钢琴家Glenn Gould,曾经买过一本杨燕迪编的《孤独与超越:钢琴怪杰??古尔德传》,扉页上印着Glenn Gould的一段话
一个人可以在丰富自己时代的同时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他可以向所有时代述说,因为他不属于任何特定的时代。这是一种对个体主义的最终辩护。它声明,一个人可以创造自己的时间组合,拒绝接受时间规范所强加的任何限制。
Glenn Gould也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行我素,被视为怪才。人可以毫无惧色的与世界无关,可以不必依赖时代从而超越时代。同时,也并不妨碍他们感受这个世界的幽远与凉薄。

后来,月亮还是出来了。还好有人提醒:

来,出来看月亮。九年来最大最圆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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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目标正确,它只不过是不动声色地、极其庄严自信地向人们预示今后可能进行的写作,而无须有任何愧色。

--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